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碩一下學期,回家路上的行道樹,木棉花季結束,空氣裡散滿成熟的木棉果實裡頭蹦出的棉絮,停車場旁的桃花心木和菩提,風一吹就落下大把大把的落葉,氣氛相當詩意。可惜過陣子要報proposal,老覺得這樣的畫面和熬夜後的心態一樣苦情。

準備好給指導老師的論文proposal之後,總算擁有一小段可喘息的空檔。約了睿聲一起吃飯聊天,聊到還有多久退伍時,睿聲提醒我:「皓翔剛入伍,也許大家可以約著一起去懇親。」

「謝謝提醒哦,不過呢,這次我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了。」我笑,有點得意。

皓翔入伍後不久,就寄了信給我,他說他一有空寫信,第一個想到要寫信的對象就是我:「要記得常寫信給我喔,懇親日有空的話,別忘了來看看我。」限時掛號,他卻只簡單地寫這麼幾句。

已經很習慣寫長長的信給睿聲的我,提筆寫信給皓翔,卻字字艱難。是因為離開圖書館的關係嗎?沒有了那段時光裡純淨潔白的感情,空氣裡不在彌漫書頁特有的氣味,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。硬生生地擠出幾個字寫給他,重讀了一次,還是把信撕得粉碎,不願寄出。

和睿聲見面的兩星期後,皓翔又寄來限時掛號。


婉宣:

 在當兵前一天,小怡到我家陪我收拾房間。這動作其實沒有必要,只是我們都覺得,該找點事隔在我們之間,何況要好長一段日子,這房間才能重見天日。

 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像年終掃除一樣,把所有的書撤下架、仔細地把死角裡的灰塵擦乾淨,把書一本一本攤在陽光下,和棉被床單枕套一起曬。

 將一箱信件塞進床底下,掃除工作就告一段落,小怡突然問我,她該不該等我?我會不會忘了她?

 本來應該由我問的問題,從她的口中吐出,我有點手足無措。未來的事很難說,我們在圖書館認識的時候,從來都沒想過遙遠的以後還能有聯絡……

 然而,是郵誤嗎?我先收到了小怡寫來的信。原本以為妳的信會像天使降臨一樣,飛快地傳到我面前。我想,妳不至於不願意寫信給我才對,發生了什麼事嗎?

皓翔

 

除了被操的痛苦之外,似乎不該再讓其他各形各色的情緒加諸當兵的人。我看著matisse‧伍《張先生‧曹先生》裡的短篇〈我的週記〉說,「你說每每解除戰備後,收到厚厚的一疊信是消除疲勞最佳的維他命。

我該寫信。好好地為我和皓翔的心情進補。

可是,對皓翔提那些我已經向睿聲抱怨過的疲倦,似乎對進補彼此的心情毫無效益。該說什麼好?我執筆,卻停滯許久。最後的成果非常簡短。

 

親愛的皓翔:

 你好嗎?

 我很好。

 這是《情書》裡,渡邊博子寫給藤井樹的第一封信。我也很想簡單地這麼寫給你,不用花心思想:這麼寫好嗎?會不會觸犯什麼禁忌?

 ……實在是有很多事想與你分享。

 但是禁忌實在是太多太可怕了,我想還是算了吧。

 這兩年的時間,要好好珍重身體唷。

婉宣

 

我迅速封緘,連再看一次都不敢。害怕他太早收到,收件地址我也沒老實寫上他在軍中的郵政信箱,而是皓翔家。

過了好一陣子,我收到皓翔給我的回信。信裡只簡約描述生活概況。最末附註了一句,「P.S.就算妳碰觸了什麼軍中的禁忌,我也願意扛。寫信給我吧。」信裡還附上了他大二那年拍的影片光碟。

我在研究室裡偷偷的打開電腦、看了影片。影片的開頭,是吉他社的學弟拎著吉他坐在鏡頭前,彈唱艾力克‧萊普頓(Eric Clapton)的《Tears in heaven》(淚灑天堂),年輕的聲音沒有原唱的滄桑,反而像附在誰的耳邊,輕輕訴說自己的痛苦與堅強。尾奏時,影片出現一小段畫外音,不是皓翔的聲音,可能是一旁的聽眾吧,問起演奏者為什麼選擇這首歌。

學弟低頭撥著琴弦,很小聲的說,「“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”,即使一開始聽我唱歌的人不在身邊了,我還可以記得我有多愛音樂,一個人也能堅持信念,繼續走下去。」

影像淡出,再次淡入的是影片的標題,《記憶裡的藍色飛翔》。接著的東西我其實不陌生,就是以前在皓翔系上實驗室看的那些。當初剛看那些還沒剪輯過的片段,只覺得摸不著頭緒。不知道是不是討厭自己的現狀,當我看著高中校園的榕樹、葉隙間灑下的陽光、制服熨燙後明顯的線條、十六七歲的男孩與女孩臉上單純稚氣的笑臉……

我手背抹過臉頰,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潰堤,淚濕了臉。

老闆常罵我們,老是緬懷大學時候的活潑快樂是無效的,趕快讀paper、整理問卷才務實,都二十幾歲的人還一直想以前的事不往前看,是把學費砸進水池裡、沒用的敗家子;但現下我承認,我是個沒用的傢伙,我懷念起高中時的夥伴了。

當時的我們,可以直來直往,不必費心周旋;長大了,那份直率單純都隨之消失了,我們開始試著說一些介於真話與謊言之間的話語,模糊曖昧地逃避言語交流時可能帶來的誤會,隨時為自己準備好一百萬種藉口。煩惱與壓力也與日俱增,壓住了青春大翼,難以飛行。

藍色飛翔……很久以前,皓翔說過,如果他能生出翅翼,一定是輕藍色的。他還記得嗎?

就算妳碰觸了什麼軍中的禁忌,我也願意扛……」我輕輕唸出他信末的句子。

當他都這麼說了,我想我也不該再顧忌太多枝微末節。必須把最真實的心情,寫給他看,讓他知道這些年來,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微妙情感只有更加深濃,沒有變淡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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