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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一一開學,怡璇也升上高三了。成為考生的怡璇變得十分忙碌,但即使聚少離多,皓翔還是平心靜氣的隨時待命,兩人的關係似乎絲毫沒有受影響。

至於我呢──上大學對我來說,一點意義也沒有,我對系上大大小小的迎新活動全無興趣,一天到晚往楠梓跑,只想見皓翔一面。到頭來我竟然參與了那頭的迎新演唱會、迎新舞會,卻完全沒參加自個學校的,儼然是想偽裝成皓翔的同學想瘋了。

同班同學對我不參與活動雖然不正面對我明說什麼,但不免小小聲在背後討論:怎麼好像很少看到這個人呢?真的是系上的學生嗎?可是迎新也沒看到啊,是不是復學生啊?

對自己的種種行為招來的誤會,我越來越覺得心情低劣,但是慧嫻不在高雄、皓翔也不是聽我說這種心事的好對象,我只能找睿聲抱怨。

「我該怎麼辦呢。」我把額頭貼在他背上,喃喃說著。

「也許你該問他有沒有分手的可能,就不用這樣窮追不捨了。」睿聲說玩笑話哄我,手伸到背後摸索一陣,找到我的手,輕輕握住我手腕。

有沒有分手的可能?聽到這句話,我有種驚醒的感覺。

對啊。他們分手以後就有輪到我的可能了吧?畢竟皓翔不像高一的時候暗戀學長那樣啊,學長這輩子是不會愛上任何女孩了,但皓翔和怡璇分手以後,總還是要有對象吧?那個對象,總有可能是我吧。我忽然滿心雀躍(甚至也發現自己有些壞心),期待起他們分手的那一天。

我太在意這句話了。竟然當真在某次與皓翔單獨出去吃飯,等麵上桌的空白裡,想著睿聲的玩笑,脫口而就問出:「你們會在一起多久?」

問完才發現自己問了奇怪的問題,有點尷尬。

「不知道,應該會很久吧!」他說的口氣很輕鬆,化解了原本可能凝結的氣氛。

皓翔不想讓我難堪,即使我常常不小心就涉及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,進行詭異的對話,皓翔總會代我化解每個環節。

怡璇也懂事貼心地,從來不讓我們尷尬困擾──如果怡璇計較起皓翔為什麼要和我見面,局面一定很難堪。她是不忍心讓我置身在最最不堪的情景裡嗎?還是相信皓翔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不會移轉?還是她認為我已經不再冀望能和皓翔在一起了?

無論如何,有時我還挺感謝怡璇,一點也不忌諱我和皓翔二人出遊。但也不免對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帶著些微怨恨:先認識皓翔的人是我,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妳呢。

「為什麼人生這麼戲劇化呢?」我問皓翔。

投出的紙飛機本不該牽引任何人的相識。紙飛機停在桌前、讓一抹微笑為戀愛掀開序曲……這場景應該只活在電影情節。現實裡相聚分離應該是很慎重其事的,怎麼會這麼輕浮?為什麼女主角不能是我?只因為我沒有撿起皓翔擲向我的紙飛機,所以愛情就遠離我們嗎?

「這不能說是戲劇化。戲劇只是把真實人生裡每個荒謬的畫面凝結在舞台上某個時間點,讓我們看清,再怎麼不可思議,竟也是我們走過的人生。」皓翔為他的戲劇化生活下了註腳。

很快的我發現我錯了。真正戲劇化的並不是皓翔追求怡璇,而是怡璇後來對皓翔的態度──她一會兒嚴厲地要求皓翔離她遠一點,說她要好好專心唸書準備升學考試,希望能心無旁騖;然而過一陣子又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皓翔,說考試和作業的壓力教她喘不過氣來,要皓翔多陪她一點。

相較於議凱與慧嫻的穩定,怡璇太習慣把分手與復合隨時隨地掛在嘴邊,就顯得情勢大亂。她一點也不像當時在圖書館裡,我們剛認識的、笑得甜美可愛的怡璇了。有時我總忍不住要對慧嫻和議凱說幾句「他們家小怡真是小女生一點也不會為人著想」之類的話,往往落得被議凱打頭取笑「妳還不也只是小女生」的下場。

慧嫻殷殷交待我切切不可以在皓翔面前提這個,「他那麼愛她,不管是迷戀也好、溺愛也好,我們這些做朋友的只能在旁邊看,不能出聲的。」

「又不是看人下棋,還觀棋不語真君子咧。」

我雖然挺不服氣,但也不得不承認怡璇在皓翔心目中的確有著不可侵犯的地位存在。我曾經有次試著提出對怡璇的看法,被皓翔凌厲的眼神一掃,連續一星期都不敢主動找他說話。

皓翔在這段時間裡學會了以抽菸減壓。他每天給自己一根菸的時間不去想有關於怡璇的事,習慣在新拆封的菸抽出一根菸、再反放回去。這一根被反放的菸叫做許願菸,據說抽完這根菸就能心想事成。

對我而言什麼許願菸的傳說都只是鬼扯,只是想戒菸又戒不掉的人為了下一次再抽菸編派的理由。我關心的只是皓翔許的願。他透露過的所有願望,都與怡璇有關,根本沒辦法給自己一根菸的時間忘記怡璇,只是反覆在每一次點菸的動作裡,想起那根許願菸象徵的意義而已。

雖然他不愛讓我批評怡璇什麼,但在他和怡璇感情的低潮裡,他卻讓我參與了安慰他的過程。原本一開始都是議凱陪他買醉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開始喜歡找我到西子灣或旗津或小港,就我們兩個人獨處。

在小港看飛機的我們,會趁飛機起降隆隆作響的嘈雜,藉機大喊發洩情緒。我從來都聽不清楚皓翔在喊些什麼。在海邊,偶爾皓翔也會衝到潮線上大吼,我可以隱約聽到類似「我不相信了」、「離我遠一點」這樣的字眼,但大部分的時間都靠在我身上發呆。

「你很重,我會被你壓矮。」一開始,我會開玩笑地抗議。可是久了我就發現,他已經完全沒有和我開玩笑的心情了。我學會在皓翔面前沉默。對菸味敏感的咽喉常不知不覺間發癢,咳嗽聲是我們之間唯一的聲響。

這之間皓翔喝醉過一次。他打電話找我出來,一如平常,我們相對無言地坐在沙灘上,他獨自乾掉一罐又一罐的啤酒,也許心情不好真的容易醉吧,不過才一手,就把他醉得站不直身。我替他清掉空罐,走回他身邊準備坐下時,他突然轉身抱住我。當下我的內心複雜萬分,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覺得自己不該趁人之危,只知道我還能夠以不變應萬變。這個密實的擁抱好像要把寂寞從體內擠出來一樣,力道之大讓我完全無法告訴自己這是個姿勢上的巧合。

「婉宣妳說,到底我做錯了什麼。」他醉言醉語地喃喃細語,說了許多,我只聽得清楚這一句。

如果是平常,我會開玩笑的口氣說,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你不愛我啊。

但是當下我卻什麼話都不敢接。

一有人開口就會破壞這個擁抱的平衡。不管接下來他吻我或是推開我,等他清醒之後,我們都無法再以平常心看對方。

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,在擁抱的溫度變得令人發汗之前,皓翔鬆開手,整個人向後倒,呈大字型癱在沙灘上,雙眼緊閉,像是睡著一樣。月光與路燈的照明,讓他漂亮的眼睫在臉上落下小小的陰影。我抬頭看,今天也是個好天氣的月圓時分。

有科學報導說過,月圓時的磁場,會影響人體荷爾蒙分泌,進而影響生理與情緒的改變。從來不肯接受我的喜歡的皓翔,大概也是受月圓影響吧。我搖搖頭,對自己笑一笑,輕輕搖醒他,小心地把他載回家。

隔天皓翔酒醒後,我們也有默契地絕口不提這件事。這個擁抱成為我心中小小的秘密。

怡璇第二次模擬考時又提了一次分手,這次正好是各大學陸續開始期中考的時候。睿聲約我到圖書館唸書,要我順便找皓翔。「上次大家一起去台南,我覺得他悶悶的,我看妳還是找他出來一起唸書比較好。」

我接受睿聲的建議,皓翔卻不肯接受我們的好意,只問我們能不能陪他再乾一杯。議凱和我都沒辦法丟下學分不顧,他一個人瀟灑地說要去通宵醉飲。

「我覺得皓翔已經不是以前的傅皓翔了。」閉館以後我們去牽車,路上我這麼說。

「有什麼是不會變的?妳也應該不是已前的妳了吧,只是沒有像皓翔有個清楚的斷代可作為比較的基準。」議凱打開車燈,發動車子,方便我和睿聲開鎖。

我蹲在地上找鎖頭,瞥了蹲在我身邊的睿聲一眼。睿聲意味深長地點頭同意議凱說的話。「他不一定要永遠都是妳剛認識時那個有為青年的。」

「別說了。」我把手放在油門上輕輕催動,暗示他們如果再說我就馬上飛車閃人:「不管你們還想說什麼、勸什麼,我都不想聽。」

「好。」睿聲從善如流,不再多說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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